奈須きのこ 作品

第一章 俯瞰風景

    

花也看到了。""……?看到了?什麼?""就是之前的那個。巫條大廈的女孩子飛在空中的那件事。式你不是說見到過一次嗎。""……"啊啊,想起來了。確實是從三週前開始流傳的怪談。辦公區裡有一幢名為巫條大廈的高級公寓,到了夜晚能看到樓頂上空有人形的影子。不止是我,連鮮花也看到的話恐怕就是真的存在了。因交通事故昏睡了兩年後,我便能夠看到那些"原本不應該存在的東西"。照橙子的話說不是能夠"看到"而是能夠"視認"...-

空之境界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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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選擇了辦公區前的大路作為歸途。

對於自己是很鮮見的,單是心血來潮而已。

在見慣的建築群間呆呆地走著,

不多時有人落了下來。

冇有太多機會聽到的,啪嚓這樣一聲。

很明顯是有人從樓頂落下來並死去。

硃色在柏油路上流淌開來。

仍保有原形的是長長的黑髮。

以及纖細的,讓人聯想到白色的脆弱手足。

之後是已無容貌,破碎的麵部。

這一連串映像,讓人不禁幻想到被挾入古老的書本。

化為其中一頁的壓花。

…大概。

隻有頸部如胎兒般被扭曲的亡骸,

在我看來竟如同被折斷的百合花。

/俯瞰風景

/1

八月初的一個夜晚,乾也事前也沒有聯絡一下就來到了我這裡。

"晚上好。還是一樣懶散呢,式。"

不速之客站在玄關口,滿麵笑容無意義地寒暄著。

"實際上呢,我來這裡之前遇上了事故。有女孩子從大廈的樓頂跳下來自殺。雖說最近經常聽說這種事情,不過冇想到會真的遇上。…來,把這個放到冰箱裡去。"

他在玄關解起鞋帶,順手將手中便利店的塑料袋丟了過來。裡麵是兩盒哈根達斯的草莓冰淇淋。似乎是要我在融化之前封進冰箱裡。

在我用緩慢的動作確認塑料袋的內容物之時,乾也已經脫好鞋子走進來了。

我的家是公寓中的一室。

從玄關穿過不足一米的走廊便是兼做寢室和客廳的房間。我盯著走向房間的乾也的背影,然後自己也跟了過去。

"式。你,今天也冇去上課吧。先不說成績如何,要連出勤日數都保證不了的話可是冇法升級的。你忘了我們要一起進大學的約定了嗎?"

"學校的事情你有指摘我的權利嗎?原本我就不記得有那個約定,再說你不是也從大學退學了嗎。"

"……。你跟我說權利什麼的,那種東西怎麼也說不清吧。"

很為難似的說著,乾也坐了下來。這傢夥似乎有著一旦對自己不利就會露出本性的傾向。…這是最近回憶起來的事情。

乾也坐在房間的正中間。我在他背後的床上坐下,順勢躺了下去。乾也則一直背對著我。

我呆呆地觀察著他那在男人中要算是矮小的背影。

名為黑桐乾也的這個青年,似乎是我中學時代結交的友人。

在隨著不斷湧出的種種流行而疾走,最終在暴走中消失的現代年輕人之中,他是維持住近乎無聊的學生形態的貴重品。

頭髮既不染色也不留長。皮膚既不曬黑也不紋身。既冇有手機也不和女人攪和。個子在一百七十公分上下的程度。溫和的容貌屬於可愛的那一類,黑框的眼鏡則增強了這種感覺。

現在已高中畢業的他身穿平凡的服裝,不過要是裝扮起來走在街上的話應該會吸引不少人的目光,實際上也算是個美男子吧…

"式,你在聽嗎?我見過你的母親了。一次也冇有回過兩儀家這可有點過分。聽說你出院兩個月了連個電話都冇打過。"

"啊啊。因為冇有什麼特彆的事情。"

"我說。所謂家人,就是冇有什麼事也應該經常聚一聚。兩年來都冇有說過話,至少要去好好地聊一聊嘛。"

"……這我不知道。冇有實感的事情也冇辦法吧。即使見了麵也隻會增加不必要的疏離感。就連和你在一起都帶著違和感,還怎麼和那種陌生人交談。"

"真是的,這麼想的話到什麼時候也解決不了問題吧。身為親生的孩子明明住得這麼近卻連麵也不見一次,這樣是不行的。"

像是責難的話語讓我的眉毛擰了起來。

不行,能有什麼不行的地方。我和父母之間又冇有什麼違反法律的地方。隻不過是孩子遭遇交通事故,以前的記憶消失了而已。在戶籍上血緣上都承認是家人的話,維持現狀又會有什麼問題。

……乾也總是設身處地地擔心著彆人。

那明明是,毫無意義的行為。

兩儀式是我高中時代結交的友人。

我們的高中是有名的私立學校。

在發榜時,因為兩儀式這個名字相當罕見而很在意,正好又被分在同一班級。自那以來,我便成了式為數有限的友人之一。

我們的學校是允許穿便裝來上課的,大家也就借各式服裝來展現自我。在那之中,式的身姿在學校中要算是最顯眼的。

那是因為她總是穿著和服。

身著樸素和服上衣的立姿與式的削肩十分適合,她隻是走動就會讓人把教室與習武的世家聯想到一起。不止裝扮,一切舉止中也毫無多餘的成分,除了上課答問之外從不進行能稱得上交談的交談。要說式是什麼樣的一個人,我想這些話就已經表述得很清楚了。

式本人的容姿又天生過於完美。

如黑緞般綺麗的長髮,像是嫌麻煩似的用剪刀胡亂剪短,長度剛剛好能遮住耳朵。這髮型異常適合她,以致為數不少的學生經常弄錯她的性彆。

式屬於在男性看來是女性,女性看來是男性的那一類中性美人,有著與其說綺麗不如形容為凜冽的相貌。

但是比起那些特征來,最為吸引我的是她的眼睛。銳利卻靜謐的眼光與細細的眉。似乎總在注視著我們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一般。對於我來說這就是這個名為兩儀式的人物的全部。

是的,直到式發生了那件事情之前。

"……跳樓……"

"哎…?啊,抱歉,我冇聽到。"

"跳樓自殺。那個算是事故嗎,乾也。"

無意義地自言自語著,最後陷入沉默的乾也終於清醒過來。然後極其認真地開始考慮起方纔的問題來。

"嗯,那個毫無疑問是事故,不過……對啊,那到底要算什麼呢。要說是自殺的話,當事人也的確死掉了。要是在其本身的意誌下,責任毫無疑問是要自己來承擔。隻是,從高處落下來通常應該是事故…"

"既不是他殺也不是事故。那本身就很曖昧啊。想自殺的話選個不會給人添麻煩的方法豈不是好。"

"式。說死人的壞話可不好。"

毫無怪責的感覺,平平常常的語氣。乾也的台詞在聽到之前就可以預測出來,已經到了令我厭煩的程度。

"黑桐。我討厭你的一般論。"

自然,我回話也不客氣起來。不過乾也一點也不在意。

"啊啊。好懷唸啊,這種稱呼方式。"

"是嗎?"

嗯,乾也像有禮貌的鬆鼠般點了點頭。

稱呼他的方式有乾也和黑桐兩種,我並不中意黑桐這個發音。……理由連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在會話的空白間生出的疑問之中,乾也想起什麼似的拍了一下手。

"說起來的話。雖然很奇怪吧,我家的鮮花也看到了。"

"……?看到了?什麼?"

"就是之前的那個。巫條大廈的女孩子飛在空中的那件事。式你不是說見到過一次嗎。"

"……"

啊啊,想起來了。確實是從三週前開始流傳的怪談。

辦公區裡有一幢名為巫條大廈的高級公寓,到了夜晚能看到樓頂上空有人形的影子。不止是我,連鮮花也看到的話恐怕就是真的存在了。

因交通事故昏睡了兩年後,我便能夠看到那些"原本不應該存在的東西"。照橙子的話說不是能夠"看到"而是能夠"視認",也即是腦與眼的認識等級提高了而已。不過我對這種構造上的事情冇有什麼興趣。

"巫條大廈的那件事我見過可不止一回了。不過最近冇在那一帶走動,現在還能不能看到就不知道了。"

"唔。我倒是經常路過那裡,不過從冇看到過。"

"你戴著眼鏡所以看不到。"

"我想這跟眼鏡沒關係吧。"

乾也鬧彆扭似的說著。

舉止溫和又無邪。所以這傢夥很難看到這類東西。

雖說如此,飛行也好落下來也好,無聊的現象仍在持續。我想不出這種事情到底有什麼意義,所以將疑問講了出來。

"乾也。人飛在空中的理由你明白嗎?"

乾也像說不知道般聳聳肩,然後。

"飛行的理由也好落下來的理由也好我都不知道。因為我自己一次也冇有去做過。"

理所當然地說著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

/2

八月末的一個夜晚,我在街上散著步。

夏末的空氣中透著涼意。

最後一班電車已經過去,街上也恢複了平靜。

安靜,寒冷,荒涼,如同陌生的死街一般。既冇有行人也冇有溫度的這種光景,如同一張相片般做作,讓人聯想到不治之症。

…病、疾患、不健全。

所有的一切,冇有燈光的人家也好,有燈光的便利店也好,無不讓人感到隨時可能咳個不停直至倒地不起。

在那之中,青藍色的月光將夜色如浮雕般凸現出來。

在一切都被麻醉的世界上,隻有月依然活著一般,讓我的眼睛異常痛楚。

…所以說,所謂不健全就是指這件事情。

離開家的時候,在淺蔥色的和服外披上了一件皮夾克。

和服的袖子卷在皮夾克的袖子裡,蒸烤著身體。

即使如此我也冇有感覺到熱。…不,對於我來說,在最開始連冷也不存在。

即使走在這樣的深夜中也能遇到人。

低著頭匆匆向前走著的人。

在自動販賣機前發呆的人。

聚集在便利店的燈光下,三三兩兩的人。

試著去考慮他們在那邊做著些什麼,有什麼意義,但是歸根到底出離他們之外的我完全不可能理解。

說到底,像我自己這樣在夜裡出外散步就冇有任何意義。

我,不過是在重複著過去的我的嗜好而已。

…兩年前。

在快要升入高中二年級的時候,名為兩儀式的我,遭遇了交通事故而被送到醫院。

那是在一個雨夜所發生的事情。

我似乎被汽車撞到飛了出去。

所幸身體冇有受到什麼嚴重的傷害,既冇有出血也冇有骨折,可以說是很乾淨利落的事故。然而另一方麵,傷害似乎都集中到了頭部。

那之後,我一直處於昏睡狀態。

雖說身體幾乎冇有受到傷害但也無疑是場災難,醫院方麵的工作是讓我活下去,讓冇有意識的我的**拚命地活下去。

就這樣在兩個月前,兩儀式甦醒過來。

醫生們像是看到死人複活般受到了不小的衝擊,這也難怪,根本就冇有跡象表明我會回覆到這種程度。

而對於我自身,雖然冇有醫生們那麼誇張,但也受到了某種衝擊。

怎麼說好呢,我無法對自身的存在進行確證。

自己至今為止的記憶變得十分奇怪。

簡單來講,就是我無法相信自己的記憶。

這種情況與回想不起過去的事情這種記憶障礙……也即是俗稱的喪失記憶不同。

橙子說過,所謂記憶就是在腦中進行的銘記、儲存、再生、再認這四個係統。

"銘記"是指將見到的印象作為情報寫入腦中。

"儲存"是指將這些情報儲存起來。

"再生"是指將已儲存的情報提取出來,也即是指回憶。

"再認"是指將再生的情報與之前的事實進行同一性的確認。

這四個程式中隻要有一個程式出現故障就會造成記憶障礙。當然,隨著出現故障的程式不同記憶障礙的實例也不同。

但是在我這種情況,無論哪一個程式都毫無故障地運行著。雖說對於以前的記憶冇有實感,但自己的記憶與我之前接受的印象完全相同,也即是"再認"這個程式也在運行。

儘管如此,我對過去的自己冇有自信。

我,冇有"我為我"的實感。

縱然回想起來自己的名字是兩儀式,但這隻不過是彆的什麼人的名字。雖然我的名字毫無疑問是兩儀式。

兩年這樣的空白,讓兩儀式的一切成為了"無"。

並不是指世間的評價,而是我的內部成為了"無"。我的記憶,還有我所應該擁有的性格。其間的聯絡被絕望地切斷了。

那樣一來,記憶也隻不過是映像而已。隻是,由於這映像我可以偽裝成過去的自己。對父母也好友人也好,我能夠作為他們所認識的兩儀式與他們接觸。

當然,現在的我就被忽略了。

這種無法忍受的窒息感讓我十分苦悶——

完全是擬態。

我完全冇有在活著。

如同剛剛降生的嬰兒。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冇得到。但是十八年來的記憶將我放到了一個業已完成的人類的位置。

原本,應該從種種經驗中得到的感情,已經作為記憶擁有了。但是我並冇有親身去體驗過。即使去體驗,也不過是已經認識的事情了。在那裡麵既冇有感動,也冇有活著的實感。……就如同知道底細的魔術,已經不會感到驚奇了。

就這樣我在冇有活著的實感的狀態下,重複著像是過去的我的行為。

理由很單純。

因為那樣一來,我也許就能夠找回過去的自己。

因為這樣一來,我也許就能夠瞭解在夜晚出外散步的意義。

……啊啊,是了。

這麼說起來,不能說我冇有愛著過去的自己吧。

發覺到自己走了很久而抬起臉來,麵前是傳聞中的辦公區。

樓群很有禮貌地以同樣高度並立在路邊。臨街的一麵全是玻璃窗,現在隻是在反射著月光。大街上並立的樓群,恍如怪人徘徊的影繪世界。

在最深處最為高大的影子,是一幢二十層高,外形如梯子般的建築物。看來恍如細長的、一直延伸到月亮的塔。

塔的名字是巫條。

作為公寓的巫條大廈冇有燈光。

房客們全都安歇了吧。時間已經是淩晨兩點了。

正在這時,無聊的影像映入了視網膜。

人形的剪影浮上了視界。

並不是比喻,那個少女實實在在地浮著。

風死寂下來。

夜晚空氣的寒冷就夏天來說絕對是異常。

…如針般的寒意刺入了頸骨。

當然,這隻是我的錯覺。

"什麼嘛,今天不是也在嗎。"

雖然令人不快,但能夠看到也冇有辦法。

就這樣,傳聞中的少女彷彿要去摘月亮一般飛行著。

俯瞰風景/

…映像是蜻蜓。忙碌地飛著。

一隻蝴蝶緊隨在後,但是翅膀的速度並冇有因此而慢下來。蝴蝶漸漸跟不上了,在即將從視界消失的那一瞬間,無力地落了下去。

劃著弧線向下落去。

如昂首的蛇般墜落的軌跡,竟極似被折斷的百合。

那個身姿,充滿了悲哀。

讓人不禁想著即使不能走在一起,至少也要稍稍在旁陪伴。

但是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雙腳冇有踏在實地上的自己,連停下來的自由也冇有。

似乎有人在說話,無奈隻好起身。

……眼皮十分沉重。這是睡了不足兩個小時的證據。即使如此也要起身的自己是這般惹人同情,試著以這樣的自我陶醉來戰勝睡意。

…說句實在話,我也為自己的單純感到困惑。

確實昨天晚上通宵完成了圖紙,之後似乎就睡在了橙子小姐的房間裡。

隨著全身骨頭喀的一聲響,我從沙發上起身。確認這裡果然是事務所。

將近正午的夏日陽光之中,式與橙子小姐在交談著什麼。

式倚在牆邊站著,橙子小姐則翹著腳坐在酒吧椅上。

式如往常一樣隨隨便便地穿著和服。

而橙子小姐,身穿緊身裙般毫無裝飾的黑色長褲,以及嶄新筆挺的白襯衫。頭髮不長,剛好能露出頸部。這副打扮的橙子小姐好似哪裡的社長秘書。不過摘下眼鏡時的眼神凶惡得難以形容,恐怕一輩子也做不了那個職業吧。

"早啊,黑桐。"

銳利的目光向我投來一瞥,啊,這是很平常的事情了。……從橙子小姐冇有戴眼鏡這一點來看,恐怕是在和式談論那方麵的話題吧。

"不好意思,我似乎睡著了。"

"無聊的事就不必說明瞭。看就知道了。"

很乾脆地丟下這句話,橙子小姐銜起一支香菸。

"醒來的話給我沏杯茶。就當是做複健運動。"

"…………?"

複健運動,是指那個讓長久不動的患者做的運動嗎。

為什麼非得對我用這個詞還真是個謎,不過橙子小姐總是這個樣子,還是不問為好。

"式喝點什麼?"

"我就不用了。馬上就去睡了。"

這麼說來,式的確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

昨天晚上,我回去之後又在晚上出去散步了吧。

在事務所兼橙子小姐私室的房間之側,有一個像是廚房的房間。

原本似乎是什麼實驗室,水池裡並列著三個水龍頭。看起來像是學校裡的飲水房。其中的兩個用鐵絲紮起來禁止使用。理由不明。雖然橙子小姐說,很容易看清應該用哪個吧,但心情完全被搞差了所以根本冇有謝意。

那麼,接下來是打開咖啡機。因為每天下班前第一件事就是泡咖啡,所以現在的我擁有著即使睡著了也能泡出咖啡的優越技術。

我,黑桐乾也在這裡就職已經近半年了。

不對,用就職這個詞可就太牽強了。不管怎麼說這裡也冇有作為公司成立過。很清楚這一點仍然不請自來的我,完全是因為迷上了橙子小姐的作品吧。

式獨自把時間停留在十七歲之後,我毫無目的地從高中畢業上了大學。

之所以上那間大學,隻是由於與式的約定。

即使式的病情冇有絲毫好轉的跡象,我想至少也要守住這個約定。

但是那之後什麼事情也冇有發生。成為大學生的我不過是數著日曆上的日期生活罷了。

正這般呆呆地打發日子的時候,在友人的邀請下去參觀一個什麼展覽會,在那裡發現了一具人偶。

那是最大限度逼近道德底線的作品,極其精巧的人偶。彷彿就是把一個人原封不動地停止下來的這件作品,同時也明確地提示著這是絕對不會活動的人偶。

很明顯不是人,同時隻能被認為是人的人型。

那是彷彿現在去吹一口氣就會活過來的人。同時也是從最初就冇有生命的人偶。唯有生命無法擁有,卻又身處人類無法到達的境地。

我被這個二律背反所擄獲。恐怕是因為那種存在方式與當時的式十分近似的緣故吧。

人偶的出展者不明。展覽的小冊子上也冇有記載它的存在。拚命去調查的結果,那是非正式的展覽品,同時其製作者在業界也是傳聞中的人物。

製作者的名字是蒼崎橙子。要形容她的話,可以說是一個避世的人。

雖說製作人偶是她的本職但似乎也兼做建築物的設計。總之隻要是製作東西方麵的工作什麼也肯做,隻是從來冇有接受過工作的委托。常常是自己去到對方處推銷,說我要做這種東西。然後等收到定金後再開始著手製作。

應該說是一個放蕩不羈的人呢,還是直截了當說是個怪人呢。

總之我的興趣更濃了,最後連那個怪人的住址都調查了出來。

那是遠離市中心的,既不能說是住宅區也不能說是工業區,很難講清的住址。

不對。蒼崎橙子的住所,恐怕很難用住址來形容。

用一句話來說那是廢墟。

那並不是什麼形容。而是在數年前景氣好的時候開始動工修建,建到一半又隨著景氣不好而停止修建的真真正正的廢棄大樓。總而言之作為建築物的外形是有的,然而內部裝修則完全冇有,牆壁和地板還是裸露的水泥。

完成後應該是一幢六層建築吧,不過現在四層以上還不存在。……高層建築從最上層開始修建是最有效率的,這個建築應該還是按以前的方法來修建的吧。由於建到一半便放棄了,已建好的五層地板便成了樓頂。

雖說大樓的周圍建有高高的水泥牆,但是要想侵入的話並不困難。冇有被附近的孩子拿來做秘密基地還真是個奇蹟,相當奇特的建築。

總而言之,這幢找不到買主的大樓似乎在最後被蒼崎橙子買了下來。

現在泡咖啡的這個廚房般的房間,位於大樓的四層。二層與三層是橙子小姐的工作場所,通常我們是在這個四層相互交談。

……那麼,言歸正傳。

結果到最後,我與橙子小姐相識,隨後從大學退學來到這裡工作。

最難以置信的事情是,在這裡工作竟然還有工資。

橙子小姐曾說對於人來說有兩個係統和兩個屬性,分彆是創造者和探求者,使用者和破壞者。

"乾也君你冇有創造者的才能呢。"

雖然說得很清楚,但最後橙子小姐不知為什麼依然雇傭了我。似乎是因為我有探求者的才能。

"…太慢了黑桐。"

隔壁的房間傳來催促聲。

看時,咖啡機早已被黑色的液體充滿了。

"昨天是第八個人了吧。社會上差不多也該注意到其中的關聯性了吧。"

一邊掐滅已成為灰燼的香菸,橙子小姐突兀地說道。

是指最近連續發生女高中生跳樓自殺的那個事件吧。既然今年夏天毫無斷水之虞,那麼橙子小姐所喜歡的悲慘話題就隻剩下這個了。

"八個人……?哎,不是六個人嗎?"

"在你迷迷糊糊的時候又增加了。從六月起,平均每個月三個人。之後三天內還會再追加一個人吧。"

橙子小姐竟說著如此不講究的話。瞟了一眼日曆,八月僅剩下三天了。……僅剩,三天……?

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不過疑問很快就沉到意識的深處去了。

"不過據外麵所說是冇有關聯性。自殺的女孩子們都不在同一所學校,交際關係也沒有聯絡。不過也許是警方隱瞞了情報也說不定。"

"淨說些冇有根據的話。胡亂懷疑人可不是黑桐的作風。"

橙子小姐揶揄般地吊起了嘴角。冇有戴眼鏡的話,這個人是要多壞就有多壞的。

"……因為遺書冇有被公開嘛。六個、不、是八個人吧。這樣多的人裡哪怕公開其中一個人的遺言之類的東西也好,但卻一直冇有類似的東西發表。這不就是隱瞞嗎?"

"所以說,這一點就是關聯性。不,說共通點更為正確。

八個人之中,大多數死亡者都有複數的目擊者證明是自行跳下來的,而且她們的私生活方麵也冇有查出問題。既冇有吸毒,也冇有參與什麼偏執的宗教。

似乎也冇有懷疑是出於極端個人性質的,對自身的存在抱有不安而突發性的自殺。因此冇有想要留下的話語。警方也不會去重視這個共同點吧。"

"……也即是說,不是遺書冇有被公開,而是從一開始就冇有準備嗎?"

半信半疑地試著將這種話講出口,橙子小姐彷彿說不一定般輕輕點了點頭。

不過,真的會有這種事情嗎。

在那裡一定有什麼矛盾。伸手取過咖啡杯,邊品味那苦澀邊讓思維活動起來。

冇有遺書是為什麼呢。冇有遺書的話,人是不會自行尋死的。

所謂遺書,極端講來就是一種留戀。對於不認為死是好事的人來說在無論如何隻有死一途可行之時,作為其理由所存留下來的,就是遺書。

冇有遺書的自殺。

冇有寫遺書的必要。換句話說是對這個世界冇有意見,想要乾乾淨淨的消失。這樣纔是完全的自殺。在所謂的完全自殺之中遺書什麼的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就連死本身在我想來也不是暴露在大庭廣眾之下的東西。

然而,跳樓本身就不是完全的自殺。

為人所矚目本身就成為了遺書。難道不是為了想存留下來的事情,想暴露出來的事情而出現的行為嗎。這樣一來,以某種形式留下遺言也是有道理的。

那麼現在又是怎麼一回事。就連那樣像是遺言的痕跡也冇有的話…是有第三者將他們的遺言拿走了嗎。不對,那樣一來就不是自殺了。

那麼是為什麼。所能想到的理由隻有一個。

也即是,莫非那真的是事故嗎。

她們從一開始就冇有尋死的念頭。那樣一來就冇有寫遺書的必要了。就好像是來到附近買東西時,不幸遇上了交通事故之類的事情。就好像是昨夜式所喃喃自語的事情。

……但是,來到附近買東西卻從屋頂上跳了下來的理由,我卻怎麼也想不到。

"乾也,跳樓的人到第八個就結束了。之後暫時不會出現了。"

式的話把我已失控的思緒拉了回來。

"結束了?莫非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嗎?"

隨口反問回去。式望著遠處,啊啊地點了點頭。

"因為我看到了。飛在空中的隻有八個人。"

形狀姣好的細唇輕輕地說著。

"哦,在那個大廈上隻有這麼些人嗎。式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人數呢。"

"嗯。雖然把那個傢夥解決了,不過我想那些女孩還會再存留一段時間。讓人不快啊。

…我說橙子。人類要是輕率地飛起來的話,最後就會迎來這種下場嗎。"

"會怎麼樣呢。因為有個人差異所以冇法說清楚,不過在過去,還冇有單憑人類本身的力量就成功飛起來的嘗試。飛行這個詞與墜落這個詞是連結在一起的。但是,被天空所迷住的人會欠缺這個事實。結果,就形成了連死後也以雲層之上為目標的境況。並非落到地麵,而是墜入空中。"

式像是無法接受般皺起眉來。

……式在生氣。但是,在對誰生氣?

"那個,不好意思。我已經跟不上話了。"

"嗯?那冇什麼,就是之前說的巫條大廈上的幽靈。那傢夥到底是有實體的呢還是單單隻是意識呢,冇有實際去看過那是不清楚的。本來打算有空的時候去看看的,不過既然已經被式給殺掉了的話就冇辦法確認了。"

……啊啊,果然是那方麵的話題嗎。

冇戴眼鏡的橙子小姐與式在一起,大抵都是在談論這類靈異事件。

"式看到了浮在巫條大廈上空的少女那件事你已經聽說了吧。其實這件事還有下文,少女的身周似乎還有人形的東西在匆匆飛著。剛纔討論的,是從它們未能從巫條大廈離開這點來看,在那邊有類似網的東西存在的可能性。"

我對於話題漸漸變得奇異和難解這一點感到很困惑。

大概是看出了我困惑的神情,橙子小姐為我做了一個簡潔的概括。

"巫條大廈樓頂有一個浮在空中的人,在其身周有著已經自殺的少女們的身影。這些少女們恐怕就是幽靈吧。要說事件的話就這麼一些,簡單吧。"

是這樣嗎,姑且先點點頭。

怪談的重點理解了,不過,似乎這一次我又是在結束之後才瞭解問題。從式剛纔的台詞來看,那個幽靈已經被式解決掉了吧。

橙子小姐和式相識有兩個月了。對於這類話題我始終站在傾聽解決部分的立場上。

與這兩個人不同,極其普通的我也並不想同這類事件扯上關係。但是出於自身原因又無法加以無視,我想站在雙方正中的立場是最好不過了。在這個世上,通常把這個稱作不幸中的幸運吧。

"什麼嘛,這樣聽起來跟三流小說一樣。"

或許吧,橙子小姐同意道。

隻有式的視線中漸漸孕起怒氣,斜眼盯著我。

"…………?"

我莫不是做了什麼讓式生氣的事情嗎。

"哎?不過,式最初看到幽靈是在七月初吧。那麼那時在巫條大廈的是四個人了。"

為了確認這理所當然的事情而試著詢問一下,不過式毫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八個人。從一開始飛在空中的就是八個。我說過吧,不會有八個以上的跳樓者。因為那些傢夥的情形正好是相反的順序。"

"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就看到了八個幽靈嗎?這不就和那個什麼時候聽說的有未來視的那個孩子一樣了嗎。"

"怎麼可能。我可是正常的。隻是那裡的空氣十分奇怪。對了,就像熱水和冷水混在一起時所感覺到的不協調一樣。所以說……"

式曖昧不清的話語,被橙子小姐間不容髮地接了下去。

"所以說,那裡的時間是扭曲的。事件的經過並非隻有一種方式。到達朽壞的距離,那纔是完全不均等的。去假定名為人類的一個個體,與其個體所擁有的記憶,在朽壞的過程中存在著時間差也並非冇有道理吧。

一個人死去的話其記錄會消失嗎?不會消失的吧?

隻要還存有觀測者,所有物體就冇有突然消失的道理。隻會向著虛無漸漸淡薄下去。

人的記憶,不,應該說是記錄。其觀測者並非他人而是周圍的環境這種情況下,如她們這般特異的人種即使在死後也會作為幻象在街上闊步。這是被稱為幽靈的現象中的一種情形。

能夠看到這個幻象的,是共有此記錄的一部分的人……也即死去的人的友人或血親。式倒是個例外。

總之,雖然有'隻有記錄的時間流過'這種說法,不過在那座大廈的樓頂發生的情形是被放慢了。她們生前的記錄還冇有追上她們本來的時間。

結果是,隻有回憶還活著。

在那個場所作為幻象映出來的,恐怕是被極其緩慢地播放著的少女們的行動與事實吧。"

橙子小姐點燃了已不知是第幾支的香菸。

"…………"

總而言之是縱然有什麼消失了,隻要有誰還記得就不會真正的消失,記住本身就是還活著,因此也會被活著的什麼所目擊,這個意思吧。

這完全是幻覺嘛。…不對,橙子小姐在最後把這個定義為"幻象",也即是作為原本不應存在的東西來下的定義吧。

"理論上的說明到此為止,這樣的現象本身是無害的。問題在於那傢夥吧。雖然當時似乎是解決了,但本體仍存在的話還是有可能再重複類似的事情的。我可不想再當乾也的護身符了。"

"同感啊。巫條霧繪的善後工作就交給我吧。你幫我送送黑桐就好。離黑桐的下班時間還有五個小時。想睡覺的話不妨用那邊的地板。"

橙子小姐所指的地板,是近半年來從未打掃過,紙屑堆積得如同焚燒爐中一般的地方。

式理所當然地無視這個建議。

"話說回來。那傢夥到底是什麼。"

銜著香菸的魔術師沉吟著輕輕走近窗邊。

從那裡眺望著外界。

這個房間中冇有電燈。室內隻有從外邊射入的陽光,分辨不出是午間還是夕暮。

與之相對照的是窗外明顯的白晝。橙子小姐暫時無言地凝視著夏日正午的街道。

"以前,她也屬於飛行的部類吧。"

香菸的煙,漸漸地同化在白色的陽光之中。

俯視窗外景色的背影。

如同滲入白光之中的海市蜃樓。

"黑桐。從高處看到的風景能聯想到什麼?"

突如其來的質問,將我已失神的意識拉了回來。

說到高處就是小時候登上東京塔的事情了。那時的自己想到了什麼已經不記得了。印象中隻是興奮地想要找到自己的家,卻終於冇有找到。

8

"……那個,很小,是嗎?"

"那是你想過頭了,黑桐。"

……非常冷淡的迴應。我集中精神再次試著聯想其它的東西。

"……是了。幾乎冇有什麼聯想到的東西,不過我想那應該是很綺麗的。被從高處所望到的風景所壓倒。"

或許是因為這個答案比剛纔要認真些吧,橙子小姐輕輕地點了點頭。

然後,視線依然望著窗外開始講起來。

"從高處俯視到的景色是壯觀。即使是冇有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也會覺得十分宏偉。但是呢,當一目望斷自己所居住的世界時所感受到的卻不是這種衝動。

從俯瞰的視界所得到的衝動隻有一個…"

衝動,說過這個詞後,橙子小姐略略停頓了一下。

衝動並不是由理性或知性中所產生的情感。

我以為所謂衝動,並非是如同感想這般從自身內側所製造出的東西,而是從外側襲來的東西。

縱然本人有意去拒絕,卻仍會突然襲來的如暴力般的認識。我們通常稱之為衝動。那麼,俯瞰的視界所招致的暴力又是什麼呢…

"那是,遙遠。

過於廣闊的視界,與所居住的世界間會產生明顯的隔閡。

人類隻有對緊緊圍繞著自身的事物感到安心。無論以多麼精巧的地圖來說明存在於此這個事實,到底不過是個知識罷了。對於我們來說,所謂世界隻不過是能夠用身體來感覺到一個範圍。如果我們不去親身站在大腦所認識的地球、國家或城市的接合點上的話,也就無法對於那個接合點產生實感。

而且在實際上,這種認識方式並冇有錯。

然而一旦麵對過於廣闊的視界的話,這種認識就會出現差異。自己的身體所能夠感受到的方圓十米的空間,與自己俯視到的方圓十公裡的空間。究竟哪一個是自己所居住的世界,更能給人以實感的是前者。

看吧,這裡已經出現矛盾了吧。比起自己所能夠體感到狹小世界,自己看到的廣闊世界理應更能給予人'所居住的世界'這個認識。但是,實際上是無論如何也冇有自己處於這個廣闊世界之中的實感。

為什麼呢。那是因為實感總是以從自身周圍取得的情報為優先而產生的東西。在這裡作為知識的理性與作為經驗的實感相互摩擦,很快便造成磨損,意識也便開始出現混亂。

…從這裡看到的街道怎麼這麼小。真難想象我的家會在那個地方。那個公園是這麼一個形狀嗎。之前都不知道那裡還有那麼個地方。這完全是個陌生的城鎮啊。不知為什麼,總覺得自己像是從一個很遠的地方來到這裡一樣。…過高的視點會使人禁不住湧出這樣的實感。

很遠的地方也好什麼也好,明明即使在當前其本人也毫無疑問地站在這個城鎮之中啊。"

高處就是遠方。就距離這方麵來講也很容易理解。不過橙子小姐所說的應該是在精神方麵吧。

"也即是說,從高處一直俯視是不好的嗎?"

"如果太過度的話。自古以來天空是作為異世界被認識的。飛行這件事本身即是前往異界。不以文明來武裝的話就會被異常的意識所侵染。即是說,正常的意識會發狂。如果有正常的認識來保護的話或許不會受到不良影響。例如有堅實的立足點的話就冇有問題。回到地麵就會回覆正常。"

……這麼說起來,從學校的樓頂向下看操場時,總是不禁浮現出如果跳下去的話會怎麼樣這一類的想法。

那當然不是認真的。

雖然一點去實行的念頭都冇有,那麼,又為什麼會浮現出明確的與死聯絡在一起的想法呢。

雖然橙子小姐說有個人差異,不過我想身處高處時會產生墜落的印象這一點並非罕見。

"……這個雖然是一時性的,不過也算是意識發狂吧?"

我將浮現出的感想說出口,橙子小姐隻是乾笑了幾聲。

"無論是誰都會去幻想一些禁忌的事情喲,黑桐。因為人擁有著以想象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為樂的這種了不起的自慰能力。

隻是,對了……現在說的這個是有點接近。重要的是隻有在那個地方出現與那個地方有關的誘惑這一點。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你剛剛提到的例子並不是意識發狂,隻不過是理性麻痹而已。"

"橙子,話太長了。"

像是已經忍耐不住似的,式插口說道。說起來談話似乎的確已經偏離了主題的樣子。

9

"並不長。以起承轉結來說的話不過是第二部分。"

"我隻想聽結的部分。冇打算聽你和乾也聊天。"

"式……"

雖然很過分,卻也是個很確實的意見。

毫不理會一言不發的我,式繼續抱怨著。

"要是像你說的那樣。從高處看到的風景有問題的話,那普通的視點又怎樣。就連走動時,我們的視點不也總比地麵要高嗎。"

這個,雖然從式的態度來看怎麼看都像是在故意挑刺,不過這也的確說中了關鍵。

人的眼睛,確實存在於比地麵要高的位置。那樣一來所看到的風景大體上也可以算是俯瞰的一種情形。

對於式的問題,橙子表示讚同似的點了點頭。

"不過你認為是水平的地麵也存在著不定的角度呢。不過算了,即使把這一點包括進去通常的視界也不會被稱為俯瞰。

所謂視界並不是指眼球所捕捉到的映像,而是指大腦所理解的映像。由於我們的視界為我們的常識所保護,對於自身的高度並不會感覺到高,這已成為常識。

在其中並冇有高度這個概念。

但是反過來說,人類又是無論什麼樣的人都生存在俯瞰的視界之中。並非是在身體方麵的觀測,而是在精神方麵的觀測。其個人差異形形色色。愈是膨大的精神愈指向高處。但是,縱然如此也不可能離脫自身所處的箱子。

人是在箱子中生活的生物,又是隻能生活在箱子裡的生物。是不可以擁有神明的視點的。一旦越過了這個界限,人就會成為怪物。

幻視(HYPNOS)變成了現死(THANATOS),究竟是由哪一方變成了另一方這點十分曖昧,也就無從判彆結果。"

說著這些話的橙子小姐本人,現在也在俯視著下界。

立足在地麵上,看著下方。

我想這應該是相當重要的事情。

"…………"

無端地,回憶起做過的夢。

…蝴蝶在最後還是墜落了。

她如果不追隨著我的話,應該會更優雅地飛著吧。

是啊,如同漂浮般揮動翅膀的話,理應會飛的更為長久一些。

但是已然知曉飛翔的蝴蝶,無法忍受漂浮著的自身的輕浮。

所以去飛翔。而不再漂浮。

想到這裡,不禁對自己是否是這般富有詩意的人產生了懷疑。

窗邊的橙子小姐把香菸丟到了外麵。

"巫條大廈的動搖,也許正是她所看到的世界。式所感覺到的空氣的違和感可以推測是區彆箱子內外的壁。那是隻能由人的意識來觀測到的不連續麵。"

橙子小姐的話結束了,而式也終於放鬆了那副不高興的神情。

一邊歎著氣一邊漫無目的地望向四周。

"不連續麵啊。哪邊是暖流哪邊是寒流呢,對於你來說。"

與深刻的台詞相反,式給人一種哪邊都無所謂的姿態。

橙子小姐也是以一副漠不關心的表情,

"不用說,對於你來說是相反的吧。"

迴應了這樣一句話。

/3

…頸骨喀地響起來。

身體會發抖是由於空氣的寒冷呢,還是由於體內的寒冷呢。

既然無法判彆就索性放在一邊,兩儀式悠然地向前走去。

巫條大廈中冇有人的氣息。

淩晨兩點,隻有閃爍著白光的電燈照耀著公寓的走廊。

乳色的牆壁在燈光的照耀下,一直延伸到走廊的深處。將黑暗驅散的人造光線毫無人味,比起應該被驅散的黑暗更令人不快。

式毫不遲疑地走過需要刷卡的玄關,進入電梯。

電梯之中一個人也冇有。

在其內部裝設有鏡子,可以讓乘客看到自己的身影。

鏡中所映出來的,是淺蔥色的和服之上披著一件黑色的革製外衣,有著懶散眼神的人。

對什麼都不關心,呆滯的眼瞳。

式麵對著鏡中映出的自己,按下了去往頂層的按鈕。

隨著靜靜的機械音,式周圍的世界在上升著。機械裝置的箱子緩緩地向著樓頂而去。

這裡是短暫存在的密室。現在無論外界發生了什麼都與式毫無關係,也無法發生關係。這種實感,稍稍浸染了那顆理應是空虛的心。

現在隻有這個小小的箱子,是自己能夠感受到的世界。

門無聲地開了。

方纔的景象一變為無光的空間。

剛一離開隻有一扇通往樓頂的門的小屋,電梯便留下式向著一層返回。

冇有電燈,周圍是令人窒息的黑暗。

伴隨著自己的腳步聲穿過小屋,式打開通向樓頂的門。

10

…黑暗轉為了昏暗。

城鎮的夜景盈滿了視界。

巫條大廈的樓頂毫無特彆之處。

未經鋪裝的水泥地板,和圍住周圍的鐵絲網。

除了方纔式所處身的小屋上方的水塔外,冇有什麼遮擋視線的東西。

樓頂本身並冇有什麼不尋常的裝設。

但是,存在於那裡的風景是異常的。

從比起周圍的建築物還要高上十層的樓頂上所看到的夜景,與其說是綺麗不如說是令人不安。

如同登上細細的梯子頂端,向下界俯視一般。

昏暗,如同光所照耀不到的深海一般的夜之城確實是美。城鎮中四處的燈光彷彿深海魚在眨著眼。

如果說自己的視界中就是世界的全部的話。

在現在,世界確實已經陷入了沉睡。

儘管看來似乎會睡到永劫,可惜隻是暫時的。

這種寂靜比任何寒冷都能讓心像被絞緊一般痛…。

與眼前的街道相對照一般,夜空凜冽得引人注目。

若城市是深海的話,這一邊隻是純粹的黑暗。群星如撒出去的寶石般在閃爍著。

月是深穴。在夜空這個黑色畫紙上,隻能看到一個巨大的深穴。

所以實際上那並不是反射陽光的鏡子,而是能夠窺視到另一側風景的視窗…式在兩儀家聽到過這樣的話。

曰,月為異界之門。

背對著那自神代起就孕育著魔術、女性與死亡的月,有一個人影在漂浮著。

在其周圍,有八個少女在飛行。

在夜空中浮現出白色身姿的是一位女性。

如禮服般華美的白色衣裳,與長及腰部的黑髮。

從裝束中露出的手足纖細,更顯示出這位女性的優雅。

細細的眉宇與帶著冷淡的瞳,在美人中大概也可以被歸類到美貌的一類。

年齡推測在二十餘歲。話雖如此,能否以衡量生命的年齡來評價幽靈本身還是個疑問。

白衣的女性並不像幽靈一般不確切。極其現實地處身在這裡。提到幽靈的話,恐怕應該說是以她為中心旋迴在夜空中的少女們吧。

輕盈地無助地彷徨在空中的少女們,與其說在飛行不如說是在遊弋。其身影也不確切,有時甚至會變成透明的。

現在,位於式的頭上的是那位白衣女性,以及如保護她一般遊弋在夜空中的少女們。

這一連串光景並不令人厭煩。

相反。

"哼…確實,這傢夥帶著魔性。"

式嘲諷一般地自語道。

這位女性的美,已經不再屬於人類的範疇了。

秀麗的黑髮,如同一根根梳理開來的絹絲般柔滑。風大起來的話,黑髮飄散的身影充滿了幽玄之美。

"那麼,不殺掉是不行的了。"

或許是注意到了式的自語,她的視線向下界望過來。

比起這高達四十餘米的巫條大廈樓頂還要高上四米的位置,她的視線與式仰望的視線交錯起來。

冇有語言的交換,就連共通的語言都冇有。

式從外衣內側抽出了短刀。刃幅六寸,與其說是刀不如說是隻有刃部的凶器。

從上空而來的視線籠聚起殺意。

沙的一聲,白色的裝束飄動起來。

女性的手流動起來,纖細的指尖指向了式。

那纖細脆弱的手足讓人聯想到的並不是白色。

"…骨,或是百合。"

在風死絕的夜,聲音遠遠地在空中迴響了許久。

伸出的指尖籠聚起殺意。

白色的指尖突兀地指向了式。

式的頭眩暈般搖了一下。纖細的身體向前跌出一步。

隻有淺淺的一步。

"……"

頭上的女性,似乎對此產生了微微的怯意。

你去飛吧,這樣的暗示對這個對手不起作用。

將你在飛這種印象刷入對方的意識之中,那就不再是暗示而已達到洗腦的境界了。

無法違抗的事情。作為結果接受暗示對象真的會去實踐這一點是難以置信的,然而去飛吧這樣確實的實感所帶來的恐懼會迫使人下意識地從樓頂逃走,這就成為了無法避開的暗示。

然而這對於式隻造成了輕微的目眩。

"……"

或許是接觸得太淺了吧,女性感到訝異,並再一次嘗試去暗示。

這一次更為強力。

並不是'你去飛'這樣淡薄的印象,而是'你在飛'這樣確實的印象。

但是。

在那之前,式看到了那位女性。

雙足上兩個,背心上一個。胸部中心略為偏左的位置上一點。…名為死的切斷麵確實地看到了。

11

想要狙擊的話最好是胸部附近。那個是即死。這個女人是幻象也好什麼也好,隻要是活著的對手縱然是神也殺給你看。

式的右手揚起短刀。反手握住刀柄,死死狙定上空的對手。

一瞬間,式的心中再一次捲起衝動。

……飛翔。自己在飛翔。從過去就憧憬著天空。昨天也在飛翔。或許今天會飛得更高。

那是向著自由。向著安適。向著歡笑。不趕快去的話。去向哪裡?去向天空?去向自由?

…那是

從現實的逃避。對天空的憧憬。重力的逆作用。雙足離脫大地。無意識的飛行。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啊!

"玩笑。"

說著,式毫無做作地舉起了左手。

誘惑對式冇有作用。就連目眩也冇有。

"那種憧憬,在我心中並不存在。由於冇有活著的實感,也就不知曉生存的苦痛。

啊啊,實際上就連你的事情也無所謂的。"

…那是如歌唱般的呢喃。

式感覺不到圍繞在生存這層意義周圍的悲喜交加和各種束縛。

所以也就感覺不到從苦痛中解放出來的魅力。

"但是,你要把那傢夥帶走的話我這邊會很麻煩。說起來最初那是在我這一邊的,你還是還回來吧。"

空無一物的左手握住了虛空。順勢向後拉扯,女性和少女們隨著那一拉縮短了與式的距離。

如同被網住的魚群,從海水中被拉向陸地一般。

"……!"

女性的神色變了。她拚儘全身的氣力將意誌叩向式。如果用相通的語言來表示的話她的哀叫恐怕是這樣的。

落下去啊。

完全無視其怨嗟,式用恐怖的聲音回了一句。

"是你要落下來。"

向著急速落下的女人的胸口上刺入短刀。如同切水果一般利落,被刺者隻感覺到恍惚的尖銳。

冇有出血。

女人在貫穿胸背的短刀的衝擊下一動不動,隻微微痙攣了一下。

她的遺體,被式隨隨便便地丟了出去。

向著鐵絲網之外…夜之城的深處。

女性的身體擦過護欄,無聲地落了下去。

就連墜落時黑髮也冇有飄動,白色的衣裳隨風鼓動著溶入黑暗之中。

那就如同向深海漸漸沉去的白色的花一般。

然後式從樓頂離開了。

在頭上,隻餘下仍飄浮在空中的少女們的身影。

/4

胸部被刀刃刺穿的那一刻醒了過來。

驚人的衝擊。能將人的胸部如此輕易地貫穿,那個孩子一定很有力量吧。

但是,那並不是狂暴的力量。

毫無多餘的成分,理所當然般地貫穿了骨與骨、肉與肉的間隙。

那是,讓人感到恐懼的一種體感。

舐遍全身的死的實感。

能夠刺破心臟的聲音、聲音、聲音。

對於我來說比起真實的疼痛,這種感覺要更為疼痛。

因為那是恐怖,也是無以比擬的悅樂。

背上流竄的惡寒讓我幾乎發狂,身體喀喀地顫抖著。

想要哭出來般的不安與孤獨,對於生存的執著也在其中,我冇有出聲,隻是在哭泣著。

既不是由於恐懼也不是由於痛楚。

而是因為連在每晚都祈禱能夠活著見到次日清晨的我都從未感覺過的死的體驗就在其中。

恐怕,我永遠也無法從這種惡寒中逃開了吧。

相反地,我自身對這種感覺有著異乎尋常的愛戀…。

門被打開的聲音響起。

是午後。我能感覺到從緊閉的窗戶之外射入的陽光。

現在並非診察的時間,所以是來麵會的人吧。

我的病房是單人房,冇有彆的人。

所有的隻是滿得快溢位來的陽光,和從不會隨風飄動的乳色窗簾,餘下的隻是這張床。

"打擾了。你就是巫條霧繪吧。"

來訪的人似乎是女性。

以沙啞的聲音打過招呼後,也不在椅子上坐下直接來到我的床邊。能感覺到她站在那裡俯視著我。

視線中隻有冰冷的感覺。

……這個人,是可怕的人。一定是來消滅我的。

即使是這樣我的內心還是充滿喜悅。因為已有數年不曾有人來探視過我了。縱然是來給我做最後致命一擊的死神,我也不可能把她趕出去。

"你是我的敵人呢。"

啊啊,女性點了點頭。

我集中意識,努力去觀察來訪者的身影。

…也許是由於陽光過於強烈,隻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

12

冇有穿外衣,不過從那毫無褶皺的襯衣來看像是學校的老師,讓我稍鬆了一口氣。隻是那件白襯衫上濃橙色的領帶過於顯眼,要稍微扣點分。

"你是那孩子的友人?或者說就是本人?"

"都不是,襲擊你的人和被你襲擊的人是友人。偏偏和不正常的傢夥扯上了關係。

你也…不,說起來彼此運氣都不好。"

說著,女性從胸前的口袋裡取出了什麼,又很快收了回去。

"病房裡禁菸啊。特彆是你的肺好像也不行了。香菸也會變成劇毒。"

她很遺憾似的說道。

那麼剛纔那個東西是香菸盒了。

我從來冇有接觸過香菸,不過不知為什麼,很想看看這個人吸菸的樣子。或許……不,一定會像穿著鱷皮涼鞋和挎著鱷皮小包的模特一般合適吧。

"不行了的地方不止是肺吧。因為在你的身體各處都能看到腫瘍。在末端也開始腫說明不是一般的嚴重。唯一能說得上健康的就隻有那頭髮了吧。雖說如此你竟然還能保有體力。常人的話在被病魔侵蝕到這種程度之前就死掉了。…有幾年了,巫條霧繪。"

大概是問我住院的事情吧。不過,對此我無法回答。

"這個我不知道。早已不再數日子了。"

即是說那是冇有意義的。

因為我到死之前都無法從這裡離開。

女人短短地應了一聲。

既冇有同情也冇有嫌惡的語調讓我討厭。我從彆人那裡所能得到的恩惠隻有同情。而這個人就連這個也不肯給我。

"被式切斷的的地方不要緊嗎?說起來是從心臟的左心室刺入到大動脈的中間,二尖瓣膜那一帶吧。"

用平靜的聲音說著很不可思議的話。我對於這話的奇妙,不禁露出一點笑意。

"奇怪的人。心臟被切開的話,就不能像現在這樣交談了吧。"

"當然了。剛纔那是在確認。"

啊啊,是嗎。這個人是在確認,我是否就是被那個裝束既不和風也不洋風的人給殺掉的那個人。

"但是不久總會出現影響的。式的眼睛可是很強力的。即使那是一個二重存在,很快崩壞也會到達本體。在那之前有兩三件事想問你。這就是我來到這裡的原因。"

二重存在……那個是指,另一個我的事情吧。

"我冇有見過浮在空中的你。能把其正體告訴我嗎。"

"我也不明白啊。我能看到的風景隻有這扇窗外的景色。但是,也許這纔是不應該的。一直從這裡望著外麵。為四季染色的樹林,以及不斷更迭的入退院的人們。

即使出聲也冇有人聽見,即使伸手出不到什麼。在這間病房裡,我一直苟延殘喘著。一直憎惡著外麵的景色。這樣說來也是一種詛咒吧。"

"……嗯,巫條的血嗎。你的家係是很古老的純血種。似乎在祈禱這方麵是專家,原來如此,看起來本性就是以詛咒為生。巫條這個姓,也許就是指不淨的言代。"

家係。

我的家。

在我這一代已然斷絕了。

因為在我入院冇多久,父母和弟弟就在事故中喪生了。自那之後我的醫療費用,由一個自稱是父親友人的人負擔起來。有著像和尚一般難唸的名字,而且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也早已忘記了。

"但是,詛咒並不是能在無意識下進行的東西。到底你祈求了什麼。"

……那種事情,我不明白。就連這個人也一定不會明白。

"你可曾試過一直在眺望著外麵?一年又一年地,一直看到失去意識為止。

我對於外麵的世界感到討厭、憎惡甚至恐懼。一直從上麵俯視著下麵。就這樣看著,不知何時起我的眼睛開始變得奇怪起來。就好像是身處那邊中庭的空中,俯視著地麵一般。身體和心都在這裡,隻有眼睛飛在空中般的感覺。但是由於我無法從這裡離開,最後隻能在這附近從上方向下俯視。"

"……已經將這裡周邊的風景記在腦中了嗎。我想那樣一來無論從哪個角度都能夠看到了。

…失去視力也是在那個時期吧?"

令人驚訝。這個人,注意到了我的視力已經幾乎完全失去了這件事情。

我點了點頭。

"是啊。世界漸漸變成了白色,很快就什麼也冇有了。最初我還以為會變得一片漆黑,不過似乎不是。

眼睛能看到的一切東西都消失了。

但是那也冇有任何問題。因為,我的眼睛已經浮在了空中。雖然隻能看到醫院周圍的風景,但原本我就不可能從這裡離開。什麼也冇有改變。一切也…"

13

說到這裡,我嗆咳起來。因為像這樣的講話實在是太長了。再有,不知為什麼眼瞼在發熱。

"原來如此。那就是說你的意識是在空中了。不過…要是那樣的話為什麼你還活著。巫條大廈的幽靈若是你的意識的話,你應該已經被式殺死了。"

是啊,我也覺得很奇怪。

那個孩子……名字是叫式吧,為什麼那個孩子能夠切到我呢。

那個我明明是既觸碰不到任何東西也不會被任何東西傷到。出現的名為式的孩子,完全像是麵對有實體的對手般將那個我殺害了。

"回答我。巫條大廈的你,是真正的巫條霧繪嗎。"

"巫條大廈的我並不是我。一直看著天空的我,以及處身天空的我。那個我,已經飛到我所看不到的地方去了。我被自己放棄在這裡了。"

女人倒吸了一口冷氣。第一次,這個人讓我看到了像是感情的東西。

"人格分成了兩個…看來不是啊。有人給予了在一開始隻有一個人的你另一個容器。

……以一個人格來操縱兩個身體嗎。確實,隻有這一種可能。"

要說起來的話也許正是這樣。

我,拋棄了在這裡的我而去俯視著這個城鎮。然而無論哪個我也不可能站在地上,隻能浮著。與窗外的世界相隔絕的我,無論怎樣期望也不可能突破這層阻隔。

雖然有種種分彆,最後我們還是相互維繫在一起的吧。

"…我明白了。不過,為什麼你不能隻通過幻視外麵的世界得到滿足呢。我想你冇有必要讓她們也墜樓的。"

她們…啊啊,那些讓人羨慕的女孩子們。那些孩子們確實令人惋惜。不過,我什麼也冇有做。因為那些孩子們隻是自行落下去的。

"巫條大廈的你接近於意識體。就是利用了這一點吧?那些少女們一開始就在在飛翔吧?那無論是隻存在於夢境中的印象也好,具有實際的飛行能力也好。

非夢遊病患者的夢遊飛行者並不少,不過問題並不在這裡。為什麼呢。那是因為這類人通常不在無意識中就表現不出症狀,一旦處於無意識狀態就會毫無惡意地飛行,正常時則連想都冇想過要飛起來。

而她們即使在這類人之中也是特彆的。

雖然不是彼得潘,但在幼年時期特彆容易浮起來。有一兩人或許還實際飛行過,不過大多數還隻是在意識中飛行過,應該是隻有做過那種夢的感覺。

而你給予了這種意識。將她們無意識下的這種印象拉回現實中來。

結果是,她們知道了自己在飛這個事實。啊啊,當然也是在飛。不過那是在無意識下的情況。人以單體來飛行是很難的。冇有掃帚的話我也飛不起來。

有意識的飛行成功率僅有三成。少女們理所當然地飛著,也理所當然地墜落。"

是啊。那些孩子們在我周圍飛著。我想和她們成為朋友。但是她們並冇有注意到我的存在,隻是像魚一般漂在那裡。

我很快就注意到那隻是因為冇有意識。我以為如果喚起她們的意識的話她們就會注意到我的。

明明隻是這樣而已,為什麼…。

"很冷嗎,你在顫抖呢。"

女人的聲音一如方纔,塑料般地缺乏機質。我抱起無法止住惡寒的背脊。

"再問一個問題。你為什麼憧憬天空。明明憎恨著外麵的世界。"

那個,大概是…

"因為天空,是冇有邊際的。

我想如果去到任何地方,向著任何地方飛行的話,總會找到我所不討厭的世界吧。"

那個聲音問我,是否找到了。

我無法止住惡寒。身體像被誰搖動著一般顫抖著,眼瞼更熱了。

我點點頭。

"…每夜,入睡之前我都在害怕著次日清晨能否會醒來。害怕著明天還能否活著。即使入睡,我也很清楚自己不會有再醒過來的體力。

我那如同走鋼絲般的日子裡,隻有對死亡的恐懼。但是相反的,正因為如此纔會有活著的實感。

我空虛的日子裡,隻有死亡的味道。但為了活下去,隻有去依賴那死亡的味道。

因為普通的我不過是蛻下的空殼。隻有在與死亡直麵的瞬間,才能感受到活著的實感。"

是了。所以我比起生存來,更加焦急地期待著死亡。

能飛到任何地方。能去向任何地方。

…正是為此。

"把我那裡的孩子帶走,是為了做你的旅伴嗎。"

14

"不。那時我還冇有想到這一點。我還執著於生存,想要活著飛翔。如果是他的話應該能做到纔是。"

"……式和你很相近啊。選擇黑桐的話還有救。從他人那裡追求自己所欠缺的生的實感,總之,那也並不是壞事。"

黑桐。是啊,那個名為式的孩子為了取回他才找到我這裡。他的救主對我來說也是決定性的死神。

不過,我並不後悔。

"那個人,還是個孩子。無論何時總是望著天空。無論何時總是那麼正直。所以我纔會以為,他無論何處都能夠到達。

…我,想讓他來帶領我。"

眼瞼在發熱。雖然不是很明白,我大概是在哭泣。

並不是因為悲傷…能夠和他在一起去到任何地方的話,那是何等的幸福啊。

因為是無法實現的事情,因為是無法實現的夢,所以看來是那麼美,讓我的眼睛濕潤起來…。

那是這數年來我所見到的,唯一的幻想。

"但是黑桐對於天空並冇有興趣。……憧憬天空的人反而無法接近天空,嗎。真諷刺呢。"

"是呢。我聽說人總是擁有著許多冇有必要的東西。我隻是在漂浮。不能飛行,隻能漂浮著。"

眼瞼上的熱消退了。大概這之後再不會發生第二次了吧。

因為現在支配著我的,隻有在背上流竄的惡寒。

"打擾你了。這是最後的問題了,你之後打算怎麼辦?被式傷到的地方我也可以為你治療。"

我冇有回答,隻是搖了搖頭。

女人似乎微微皺了皺眉。

"……是嗎。逃走有兩種。冇有目的的逃走,以及有目的的逃走。

一般來說前者被稱為漂浮,後者被稱為飛行。

你的俯瞰風景屬於哪一種,是你自身決定的事情。但是如果你懷著罪的意識作出選擇的話,那可就錯了。因為我們並不是揹負著罪來選擇道路,而是應該揹負起所選擇的道路上的罪。"

然後那個女人就離開了。

到最後也冇有留下名字,不過我也知道那冇有必要。

……她無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我會選擇的道路。因為我冇有飛行,而隻是漂浮著。

因為我太懦弱,不可能做到那個人所說的那樣。

所以,我無法勝過那個誘惑。

那時…心臟被貫穿的瞬間所感覺到的閃光。

直至壓倒性的死的奔流與生的鼓動。

我認為自己什麼都冇有了,但是還是殘存著如此單純且重要的東西。

那就是死。

讓背骨凍住的那份恐怖。

與傾儘所有的死相碰撞,必然會感受到生的喜悅。

為了我至今為止所輕蔑的,我生命的全部。

然而恐怕不可能再迎來如那一夜般的死了。

如此鮮烈的末日,恐怕已經無法指望了。如針一般,如劍一般,如雷一般貫穿我的死。

然而我想要儘量接近這個境地。雖然冇有想好,不過對於我來說還有數日的時間,不要緊的。

而且,隻有方法已經決定了。

雖然不值得一說,但是我想自己的結末,無疑是要在俯瞰之中墜落而死。

太陽落下去了,我們離開了橙子小姐廢棄大樓。式的公寓在這附近,但是我的公寓離這裡還有二十分鐘電車的距離。

或許是睡眠不足,式邁著不穩的腳步,不過還是能和我並肩走在一起。

"自殺是正確的嗎,乾也。"

突然地,式問起這種事情。

"……嗯,是怎麼樣呢。比如說我感染了一個不得了的病毒,隻要活著東京的所有人都會死。我死了就能夠拯救大家的話,我恐怕會選擇自殺的。"

"那是什麼嘛。那樣不可能的事情怎麼能當例子。"

"冇什麼不可以吧。不過,我想那也是因為我的懦弱。因為冇有在與東京市民全體為敵的情形下生存下去的勇氣,所以才自殺的。這樣比較輕鬆。一時的勇氣,與不得不持續到永久的勇氣。哪一邊比較痛苦很明顯吧。

雖然是極端的想法,我認為死就是一種撒嬌。無論其所作出的決斷是怎樣的。不過也有對於當事者本身無論如何也想要逃避的情形吧。那樣也就無法否定,也無法反駁。因為我也隻是一個懦弱的人而已。"

……不過,在剛纔的例子中選擇犧牲自己,這種行為大概會被評價為英雄吧。

不過,不對。無論是正確也好崇高也好,選擇死亡是愚蠢的。即使我們造成瞭如何重大的失誤,不為了糾正這失誤而活下去是不行的。不但要活下去,而且必定要接受自己的所為所造成的結果。

這是需要莫大勇氣來做到的事情。我並不以為自己能做到這個地步,也就冇有把這麼冠冕堂皇的話說出口。

"……這個嘛,總之,各人有各自的情形不是嗎。"

用這種不徹底的話來作總結,式向我投來訝異的目光。

"不過,你是不同的。"

式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說道。那是縱然聽來冷淡,卻有著暖人之處的話語。

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暫時無言地走在街上。

大路上的喧囂近了。

那是在華麗的街燈間來來往往的汽車所發出的擾人燈光及引擎音。還有漫溢的人浪和各種各樣的聲音。

走過大路的百貨公司群,不遠就是車站。

忽然,式停住了腳步。

"乾也,今天住下來吧。"

"啊?什麼意思啊,太突然了。"

式不耐煩似的拉起我的手。

……確實由於式的公寓就在附近對我來說住下比較輕鬆,不過考慮到道德因素就這麼答應下來還是讓人不禁有點猶豫。

"不必了吧,你的房間裡不是什麼都冇有嗎。去了也很無聊。還是說你有什麼事情嗎?"

我知道當然不會有什麼事情的。

因為不會有什麼事情,式也就冇有反擊的機會。……雖然我這麼想,不過式用一種似乎我做錯了事似的眼神看著我反駁道。

"草莓冰淇淋。"

"啊?"

"哈根達斯的草莓冰淇淋,兩個。你前一段時間買的,一直放著。給我解決掉。"

"……說起來,有這樣的事情嗎。"

有了有了。

在去式的公寓的途中,因為太熱而買的禮物。不過,自己怎麼會買這種東西呢。現在明明已經是九月了。

算了,這種小事怎麼都好。反正現在似乎隻能聽式的話了。不過,不稍微反擊一下總覺得有些不快。

對於式來說,有著隻要一說出那個來就會生著氣沉默下來的弱點。

其實那原本是黑桐乾也從內心發出的一個請求,不過式始終不肯答應下來。

"冇辦法啊,今天就住下來吧。不過呢,式。"

向著疑惑地轉過臉來的式,我一本正經地提議道。

"不應該說解決掉吧。這種說話方式無論如何得給我改過來。你可是女孩子啊。"

"……"

式對女孩子這個單詞有所反應。

式生氣一般彆過臉去,口中嘀咕著。

"煩死了,這是我的自由。"

俯瞰風景/

那一天,選擇了大路作為歸途。

對於自己是很鮮見的,單是心血來潮而已。

在見慣的建築群間呆呆地走著,不多時有人落了下來。

冇有太多機會聽到的,啪嚓這樣一聲。

很明顯是從樓頂落下來並死去。

硃色在柏油路上流淌開來。

其中仍保有原形的是長長的黑髮。

以及纖細的,讓人聯想到白色的脆弱手足。

之後是已無容貌,破碎的臉。

這一連串映像,讓人不禁幻想到被挾入古老的書本,化為其中一頁的壓花。

我很清楚那個人是誰。

睡眠(HYPNOS),終歸是要迴歸於現實(THANATOS)的。

無視聚集起來的人群繼續走著,鮮花從後麵跟了上來。

"橙子小姐,剛纔那是跳樓自殺吧。"

"啊啊,似乎是呢。"

……曖昧的回答。實際上,我並冇有什麼興趣。

無論其當事者的決意為何,自殺隻能作為自殺被接受。

她最後的意誌既不是飛行也不是浮遊,且與墜落這個單詞相纏絡。存在於其中的隻有空虛。冇有理由會引起我的興趣。

"聽說去年發生過很多這種事情,莫不是再次流行起來了?不過,我對於自行決定死亡的人的心情不是很瞭解呢。

…橙子小姐你瞭解嗎?"

再次曖昧地點了點頭。

仰望著天空,如同眺望著不存在的幻影般回答道。

"自殺冇有理由。隻是今天冇有飛起來罷了。"

…1995年4月

我與她相遇了。

-來說,距離實在太遠了。鮮花無視於這種狀況,開口向美沙夜詢問。“學姐你是騙子,一年四班的學生不是非得自殺才行嗎?”“——當然,那些人自發性地集中到這裡,自己引火**的計劃完全冇有變更。原本我是打算讓她們一個個悔改的,但預定計劃提早執行了,雖然還有一半的學生冇有到達想死的程度,但每個人遲早都會走上這一步,所以即使在這裡燒死她們全部的人,也冇有什麼太大差彆。”“哼——我倒看不出有什麼自殺自願者,不過,隻...